屡屡往山西永济访古,在蒲州古城遗址,仿佛看见了平原太守颜真卿在安史之乱中率军抗击的情景。一场战争,颜真卿的哥哥、侄儿战死沙场。战争结束后,颜真卿任蒲州刺史,在这里写下了《祭侄稿》,祭奠牺牲的颜季明,也为书法史留下了光辉的篇章。
颜真卿 《祭侄文稿》(局部)
我写颜体楷书,对他的行书依然沉迷。从青年时代始临《祭侄稿》,一直临到今天。总觉得《祭侄稿》中的字,也像人一样有激动的情感,不屈的气质,顽强的品德。即使是重重的涂痕,也有生命的张力。
我是因为颜真卿来蒲州凭吊的。历史中的蒲州破碎于50年前,我所看到的蒲州,已经不是颜真卿的蒲州,而是荒野,是废墟,是我们的先人建功立业的地方。我激动地爬上古城废墟的最高处,看到巍峨的中条山,依稀见到栖岩寺的古塔,听到了黄河的波涛。颜真卿书写《祭侄稿》的刺史官邸,一一化为时间的碎片,只能在想象中猜想它的繁华与炽热了。
颜真卿 《祭侄文稿》(局部)
在蒲州遗址徜徉,看到一座凋敝的鼓楼。这是一座造型优美的鼓楼,有浮雕,栩栩如生的飞禽依然不离不弃;有匾额,颜体字,清刚雅正,完好无损。几根木柱支撑着摇摇欲坠的鼓楼,悲壮的样子,与蒲州遗址的沧桑混为一体。黄昏时分,夕阳暖暖的光线为古楼镀上了一层橘黄,支柱的影子,像楷书的线条,横着、竖着,交织成无法识读的字。
我很像一个酒鬼,来到一个历经岁月的酒窖,使出浑身之力嗅着沉香。我着迷地看着鼓楼,我围着它,走着,一圈又一圈,似乎一圈又一圈地走着,会找回身临蒲州城的感觉。走了几圈,在鼓楼南门停下了脚步,抬眼看着匾额上的字,轻轻的吟读和奔涌的血液,顷刻聚焦了——迎薰解愠。字,特别自信,笔笔似铁;语词,很雍容,教养深挚。
颜真卿 《祭侄文稿》(局部)
当目光与“迎薰解愠”相连,便静静地看着,这是颜真卿的字体,这是蒲州城的风雅,这是一段历史的重量。中年不容易感动,我被这四个字感染;写毛笔字的人,总会在别人的书写中看到不足,我被这四个字震撼;觉得旅行途中所看到的字词日趋俗气,眼下看到的是一本大书——迎薰解愠。
从永济回到北京,一年逝去,新春到来。与友聚会,写字相赠,屡屡写到“迎薰解愠”。这是一个有时间份量的字词,也是有现实意义的字词,写下来,相信迎薰解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