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鹏：书法同世俗利益纠缠是一种堕落

◎书法的本源是汉字，是汉字所代表的中国古代的学术文化，以及它们对现实生活的意义。它也是一种态度、一种反思、一种认识形式，只不过同别的艺术门类相比，书法显得更传统、更特殊、更曲折隐晦一些罢了。

◎汉字里面荡漾着的，自古就有的那种韵致，那种风采，那种天然的美德，一点一点地丢掉了。在字形（或说字体、体势）上下过功夫的书家，绝不修改字形。他总是极力尊重这个字原有的风致，极力追求它固有的美德，所以反而看不出他在字形上下过什么功夫。反之，在字形上舍不得下功夫的书家，为了追求脱离汉字的所谓形式美，总是想方设法修改汉字固有的字形，使之符合自己的完全是主观想象的美的形式。这种字形中没有汉字原有的美，所以观者只觉得新奇，不觉得美。因为没有传统，不尊重传统，即不尊重本民族的历史以及文化的本源。久而久之，都会走向浅薄。

◎无论真草隶篆，字形原有的韵致，虽然也是人创造的，却是历史形成的，它是书法的根本，它维系着一切，一切的一切。它就像母亲的面容，我们没有权力改变它，也没有能力改变它，根本也用不着改变它。

◎任何小聪明、小伎俩，在艺术面前都是无济于事的。书法艺术所包含的技巧、技法、技术性的东西，是微乎其微的。

◎书法作品中有清气，有浊气，清浊之间，分别极大，一见之下便可感知。清气令人喜悦和振奋，浊气令人沮丧和压抑。这是人的气质造成的。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改变人的气质。

林鹏书作

◎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地谈论那些琐碎的技法，最终都要迷失在技法中，以至连技法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就像一个老年工匠迷失在他毕生摸索的诀窍中一样，所以他最终也仅仅是一个工匠而已。技法只是个人的探索，理论只是个人的体会，它们是千差万别的，是百花齐放的。而传统只有一个，它属于中华民族，它是我们祖先所创造的“这个文明”。书法当然需要悟性，需要真正的觉悟，然而归根结底，都是“这个文明”的觉悟，是“这个文明”所必须引导出来的一种高度的自觉，这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说是根本的。

◎人需要觉悟，需要觉醒。在艺术上，人们往往强调“天才”，殊不知天才也是积累的结果，就像花是叶的积累一样。这里有一个突变的现象，叶经过长时间的积累终于变成了花，这个突变，就是觉悟。任何艺术都需要觉悟，书法艺术尤其如此。

◎书法作为艺术，功夫不在手上，它里面所包含的技术、技法、技巧等等，是很有限的，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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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书法上，尤其是狂草，在笔墨之间，挥洒之际，完全是靠兴致、心情、性灵等等。可以说，书法太暴露了，简直是赤裸裸的，没有遮挡，装不了假，瞒不了人。

◎一个艺术家，进行了广泛的艺术实践和深入的艺术探索，就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艺术理论，这些理论就其本质来说都是他的心得体会。他的艺术实践越广泛，探索越深入，他的理论也就越精辟，因而也就越具有普遍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

◎狂草绝不是为名利的东西，它甚至也不是为欣赏而创造的。它只是为了一种表现，为了自己，为了痛快，为了发泄，为了让人生厌，为了不知何谓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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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书，尤其狂草，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它只是作为艺术而存在，即仅仅用于艺术欣赏。狂草与其他书法艺术相比，最要功夫，最见性情，最适合表现性格，最容易流露人的思想情绪，最能反映出作者的文化素养和艺术造诣，因而若想达到较高的水平也最难。正因为它非常之难，所以对艺术家以至一般文人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孜孜矻矻，劳极不倦，必欲达其堂奥而后已。

◎作诗作文作字作画，所谓艺术创作，绝对不作是不可能的，但是矫揉造作却又是最大的毛病，所以在艺术创作上，自然乃是最高的境界。

◎对于这种（指傅山一类人）艺术家来说，钻研学问不是为了沽名钓誉，不是为了教育别人，而是为了自己搞清问题，为了提高自己的水平和格调，提高自己的觉悟，使自己从孤陋寡闻、庸俗无聊以及各种低级趣味中解放出来。他们是真正的利己主义者，一切为了自己，一切为了使自己更加完善，一切为了使自己成为全面发展的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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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终极根源是生活。决定艺术家思想气质的是他的生活条件和生活过程，而决定他的艺术风格的不是任何别的东西，正是他对生活的态度，是他全部的生活经历的升华。

◎人在年轻力壮血气方刚之时，尽可在政治和艺术上抱有激进的甚至偏激的思想，但是到了晚年，无论对于政治还是对于艺术，都客观得多，冷静得多了。这就是所谓敦厚，所谓纯正，所谓大雅。

◎书法艺术，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可言，或者至少说它们不是为日常生活的实际用途而创作。书法艺术创作是精神生产，是文化积累，它像涓涓细流归入大海一样，归入民族的精神财富。无论书法创作，还是书法鉴赏，都是人们的精神生活。从严格意义上说，精神同物质是对立的。书法如果同世俗的物质利益纠缠在一起，书法就不成其为艺术了，这是一种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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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技艺都服务于人生，因此任何技艺的极致，都通向哲学和政治。

◎书法是所有艺术中最抽象的艺术，也就是最没有内容的艺术。越是没有内容的地方，其内容越是丰富异常。这内容就是所谓性情、性灵、性格，说得确切些，就是个性。

◎有人说草书的章法最为重要，决定一切。其实，章法取决于笔法，笔法遒劲，墨法生动，所谓章法布白只是顺应自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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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古人的书法，既可破门而入，又可迂回包抄。所谓破门而入，就是研究古人的墨迹，精于察，善于拟，认真分析，反复临习。所谓迂回包抄，就是在察之不精拟之不似的时候，先去学他的老师，然后反回来学他。

◎书法既然是一种艺术，它所追求的就是美。不过艺术的美远非现实生活中世俗的所谓美。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不可能提出完全脱离实际的要求，而在艺术中，在艺术创作中，人们所追求的从来都是高于现实的，比较合乎理想的东西。现实生活中庸俗无聊的东西越多，艺术越是执拗地追求高雅，所以有些真正的艺术家不仅是独特的、孤傲的人，而且甚至是疯疯癫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