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寿不朽：关于清代金石学家张廷济

童衍方

张廷济，清代金石学家、书法家，为道光间嘉兴地区金石书画界翘楚。9月28日， “眉寿不朽——张廷济金石书法展”将在杭州孤山“中国印学博物馆”开展，此次展览展出张廷济书法、尺牍、金石拓本题跋、铭砚、扇骨等百余种，以此展示这位金石书画家一生爱古好学之写照。此外，“竹田深处·张廷济及其交游”也将于同时在西湖画会北山画店展出，澎湃新闻特刊发西泠印社副社长童衍方先生关于张廷济金石书画的文章。

张廷济画像（蔡升初 绘）

“断桼蠹简生古香，茅屋蜗庐享敝帚。吉祥文字撰心华，瓣香谨为先生寿。”此为张廷济赠铁保之子瑞元摹吉金乐石六种八条屏中诗句。清茶淡饭，爱日舒长，允为其一生爱古好学之写照。

张廷济（1768—1848），名汝林，字顺安，号叔未，别署海岳庵门下弟子。晚年眉长寸余，莹然采泽，自号眉寿老人。浙江嘉兴人。嘉庆三年（1798）解元，后屡试进士不第，遂结庐高隐，以图书金石自娱。工诗词，精金石考据校勘之学。收藏鼎彝、碑版、书画甚富。亦工书法，篆、隶、楷、行俱能。着有《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清仪阁古印偶存》《桂馨堂集》等。

张廷济诸多著作中，以《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为最。藏者徐钧在序中曰：“凡十巨册，自金石、彝器、泉币、玺印、砖甓、瓦当、下至文房玩物，有文字者无不手拓，萃为一编。解元又各疏其源流，释其文字，手书其上，实集古之大观。凡欲考清仪阁收藏者，得此书当不烦他索矣！”其实，在此十巨册外，张廷济尚藏有颇多碑刻善拓名品，兹摘举如下。

张廷济题《虢叔旅钟》（展品）

张廷济《石鼓文》善本收藏颇多，其中最善本当为明末清初所拓“銮车鼓石花未连本”。有张廷济、张开福、端方、周大烈题跋。张廷济所藏汉魏碑刻名品善拓有：《衡方碑》清初拓本，内有张氏朱笔考释，并致少峰先生手札等，《曹全碑并阴》清初拓本，“悉”字未损，为顾苓旧藏；《黄初残石》乾隆时四石拓本；《天发神谶碑》雍干拓本，册后有张廷济跋尾二则，内容涉及原石失火被毁事由，及当时拓片因石毁而变动情况。张廷济为最早开展对隋代《常丑奴墓志》漫漶文字进行释读者。张氏经手唐碑善本无数，如《颜真卿书李玄靖碑》王楠话雨楼藏本，为“断后毁前南宋拓本”，共二册，存字一千六百零五字，张廷济题曰：“……然如此本全善之拓，目中不过三四见，此固是刻中之天球鸿宝也。”《叶慧明碑》明拓本，此碑久佚，旧时着録拓本仅三册，张氏所藏为其一。明初拓本《麓山寺碑》，相传为明褚廷管故物，后经李光映观妙斋、张廷济递藏，1929年高邕以白金二百购归泰山残石楼。

张廷济 题周诸女方爵

张廷济书法（展品）

张廷济又为《王居士砖塔铭》最早旧拓本版本考证者，为后人梳理此世上版本最繁复的碑帖版本先后，提供依据。所藏五代徐铉撰并书的《许真人井铭》，为北宋拓北宋装，传世孤本，张廷济先后多次跋题，乃其五十一岁时以千金购得。张廷济为宋刻法帖、魏晋小楷及《兰亭序》版本鉴定专家。其所藏的《绍兴米帖卷九》《群玉堂法帖卷八》《宝晋斋法帖残本》《魏晋小楷册》等均为特品精品。而《思古斋黄庭经、颍上兰亭序合册》为“思古斋黄兰帖”完石本、残石本两种合册，有张廷济题跋十六则。二叶其题端：“颖井全璧。”隶书四大字，下钤“家藏金石两千通图书十万卷”印。后又题曰：“颖井原拓极难得，两帖俱全而《黄庭》刻尾有张登云刻跋尤难之又难者。戊子之秋，吴阊友人持古泉古印百余种与此售归于余，是三百年墨本，询是艺林秘册。”由上可见张廷济与古物之缘既深且广。张廷济为“金石通才”，收藏或经手金石碑帖古籍无数，金石并举，碑帖兼善，可谓有清一代无人可及也。而其诗曰：“储藏流转等烟云，鸿爪留泥亦偶然。”则是张廷济通达、洒脱之人生观。

前人谓张廷济书初规模锺繇、王羲之，五十岁后出入欧阳询、颜真卿间，晚年兼法米芾。张宗祥曰：“金石家之字，劲而朴、拙而古，张叔未是也。”简约精到。观张廷济书，无论篆隶真行，均骨固筋强，金石书卷气盈然。

张廷济篆书多取法吉金文字，如其所藏“史颂簋”“虢叔旅钟”等器，既属摹学，与原铭文颇多形似，取法多元，笔墨华滋，结体重神采意境，用笔遒劲凝练。疏宕古拙，极具魅力。

张廷济题额“小梅花馆”（展品）

张廷济隶书结构方正、运笔沉实，朴拙中寓秀逸，宽博挺拔，自开面貌。其妙能熔汉、魏、晋、唐之隶法于一炉。如其七十六岁时为吴彦宣所书的“小梅花馆”匾额，端庄典雅，清穆有韵。“小”字有篆意平直不板。“馆”字有晋隶之意趣，疏朗自然。“花”字又颇俱楷法，其长横呈弧形，粗壮的竖笔与其它细笔对比，有相避相形，相呼相应之趣。各体融通也为张廷济隶书特色

《张叔未老人墨宝》册（展品）

张廷济小隶书亦为人称道，雍容宽绰，醇雅清古。如其七十一岁为少峰良友书七律诗二首，共百余字，小隶书每字仅一厘米，却舒和而不局促，点画轻盈，皆有法度。张廷济与各类金石文字兼收并蓄，熟古今之体变，通源流之分合，其隶参篆势而质古，参开势而姿生，故能开前人未有之境也。其时以小隶书作金石拓本之题端、跋尾，精气内敛，高古浑穆，有百看不厌之妙矣。

张廷济之楷行书大小俱佳。中堂、榜书、楹联、匾额，结体厚重端方中具俯仰大小变化，用笔则锋正势强，气足力遒。具颜字之端严，亦具米芾之劲迈。其行书题跋尤具金石气。真行大小，离合正侧，或重、或轻、或浓、或淡、或雄壮、或纡徐，疏密相间，参差变化，极具韵律气势，片纸只字，藏者宝之。

张廷济书法八条屏（展品）局部

张廷济临古之书，以摹古金石刻六种八条屏为最。其首屏即以隶书榜题“吉金乐石文字”六字，奇伟雄强，厚重朴茂。继起三屏分别摹虢叔旅钟、史颂簋、焦山鼎，视铭文之异，其摹书之大小、间距、节奏均异，或厚实壮美，或奇古生动，或隽秀端庄。落款考释详实，款字大小相间、奇正相倚。史颂簋铭文最少，释文、考据列下，颇有新意。三屏并列观之，极具参差错落之美。后起三屏，摹坛山刻石“吉日癸巳”四字居中，左右二屏均为隶书，一为临武梁祠祥瑞图字，一为临《西狭颂》五瑞图题记，此二隶书尤多魏晋唐隶之趣，结体端庄敦厚，用笔遒劲挺拔，波磔收敛，应规入矩，得峻健丰伟。此八屏受主瑞元，道光年间官嘉兴知府，后为张廷济《顺安诗草》作序。故在此八屏最后一屏尾跋二百余字诗中，颇多感怀之情。

张廷济书法扇面

张廷济书法

张廷济为道光间嘉兴地区金石书画界翘楚，自去年其诞辰二百五十周年起，诸多嘉兴收藏界同道即酝酿、策划举办展览活动。今年三月底，嘉兴收藏家俞星伟邀余至嘉兴梅花洲，品茗谈艺，筹划“张廷济研究会”，并商定今年九至十月，在杭州孤山“中国印学博物馆”和宁波“天一阁”举办“眉寿不朽——张廷济金石书法展”。经众艺友努力，物聚于所好，集得张廷济书法、尺牍、金石拓本题跋、铭砚、扇骨等百余种，集为一册，以飨同好，尚企诸专家学者不吝指正为幸。金石不朽，眉寿不朽，虽其风徽已渺，视此册犹见其挥毫洒翰之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