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王穉登在《吴郡丹青志》中说道:“吴中绘事,自曹、顾、僧繇以来,郁乎云兴,萧疏秀妙”。一个生长在姑苏城的人,出则园林在望,花木扶疏,清流映带左右;入则清茶在手,丹青长卷,墨香四溢悠长,生之境即是画之境。几千年的绘画传统化成了日常生活和一日三餐,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久了,很难不迷上绘画。而对于张小芹来说,传统的含义却稍微有所不同,她的面前有一大一小两个传统。所谓大传统,即是所有习画者皆朝夕悠游其中的数千年中国画传统,吴带当风,曹衣出水,历代大家辈出,杰作纷呈,蔚为大观。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执画坛几百年之牛耳的“吴门画派”,沈周、唐寅、文征明、仇英……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其文人情怀,风雅卓识,泽被久远。对于先贤巨匠,张小芹心摹手追,倾心向学,这些年来她遍临吴昌硕、虚谷、扬州八怪等大师的作品,不断揣摩、研习、印证,从中吸取艺术营养,走上了一条高起点的艺术之路。
而小传统,也就是她的父亲张继馨,由于有了亲情的加入,对于她的影响可能更加直接、更加明显。张继馨先生是吴门现代花鸟画大家张辛稼入室弟子,当代吴门画派写意花鸟画的大家,他工笔、写意兼收并蓄,花鸟、树石、草虫、瓜果样样皆精,成为继张辛稼之后吴门花鸟画领军人物,在国内外画坛享有盛名。这样一个艺术大家,在女儿的眼里,他的形象就变得更加具体而细致。据张小芹回忆,她小时候,由于母亲下乡,她是跟着父亲长大的。父亲外出写生时总是带着她,天天在姑苏城外的山里转悠,狮子山、花山、天平山、天池山,一画就是一整天。 “父亲画画非常认真,他对草虫总是从外部神态到内部结构都反复进行研究,同一只虫子,从上、下、前、后、左、右不同的方向他画出来的是不同的神态,非常生动。”五月里的一天,当我们在张继馨艺术馆参观时,张小芹缓缓道出了记忆中父亲给她的印象。父亲总是沉浸在写生绘画之中,时时围绕在父亲左右,看得多了,有时她也忍不住学着画上几笔。日日在山上转悠,她对漫山遍野的那些蝈蝈蚂蚱鸡冠花等虫草的神态、动作也就一一记在了心里。高中毕业后,她又跟着父亲进了吴门画苑写稿打稿,成了父亲的一名助手。1972年,父亲被721工大(职大前身)聘为校长,张小芹又随父进入职大绘画班学习,并学完了相关课程。也正是这些看似不经意的学习,埋下了她四十多岁后走上绘画之路的姻缘。一个人出生于丹青之家,却迟至四十多岁才开始学画,这心收得是不是够晚的?不过,想想徐渭45岁才弄丹青,而石涛更迟至五十岁才学画,也就不能算晚。何况,开窍之后,她就每天沉浸在笔墨之中临习作画,时时与笔墨纸砚相伴,十余年来进步明显,成果斐然,你又不能不说她是渊源有自,实属必然。
很难说,大传统与小传统到底哪一个对张小芹的艺术创作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从这些传统中充分地吸取了营养,师法古人,受益匪浅。清人秦祖永在《绘事津梁》中曾说:“作画须要师古人,博览诸家,然后专宗一二家,临摹观玩,熟习之久,自能另出手眼,不为前人蹊径所拘。”在中国历代画家的言传身教中,师法古人、与古为徒一直是一个重要的命题,甚至是不二法门。要做到“能另出手眼,不为前人蹊径所拘”,前提是“临摹观玩,熟习之久”,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光有天赋还不够,还要有大量的临摹练习,非一日、一年之功可成。郝之辉编《跟大师学艺》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官员向齐白石先生求教如何才能画好画,齐老先生没有做声,他家的看门人抢着说:“你拉一大车宣纸,把它画完。”画完一车宣纸与画好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要走出一条艺术之路,下苦功夫却是必需的。据说,齐白石先生每天一大早就起来作画,如果遇到刮风下雨没有画的,第二天也一定把它补上,不教一日闲过。有人评价说“齐老先生是最伟大的天才,在画画上用了最笨的功夫。”逝世前三个月他仍然在作画,死的时候还剩下20刀纸没画完。无独有偶,张小芹的父亲张继馨一生也临池不辍,八十多岁高龄,仍然如以前一样笔墨勤耕,每天凌晨四时即起画画写书法,雷打不动。至今九十多岁,仍然坚持。艺从学中得,莫向易中求。正是悟透了这一点,张小芹学画的十余年来也是每天埋首画室,墨香作伴,挥毫不止,即便再忙每天也要挤出三个小时进行创作,有时甚至会画到半夜。在她位于张继馨艺术馆的画室里,一百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她创作的画作,墙上、地上、桌上,层层叠叠;手卷、条幅、斗方、扇面,各种形式,不一而足。
另外,中国画自古强调作画者人品的塑造也深深地影响了张小芹的艺术之路。人品决定画品,人格先于画格,张小芹非常注重自我的修炼与精神境界的提升。清王昱《东庄论画》:“学画者先贵立品,立品之人,笔墨外自有一种正大光明之概。否则画虽可观,却有一种不正之气,隐跃毫端。文如其人,画亦有然。”历史上蔡京、赵孟頫虽然在书法上造诣很深,但因为人格上的瑕疵,仍不时受人诟病,蔡京甚至被逐出了“宋四家”。在做人这一点上,张小芹的父亲为她树立了楷模。2016年,张继馨先生将他从事绘画艺术70多年来积累的绘画、书法、印章、写生作品以及个人收藏的名人书画、古玩作品共计1578件,全部无偿捐赠给苏州市相城区政府永久收藏。这些作品见证了一位国画大师的成长和他对国画的深刻理解,具有独特的艺术价值。他将这些无偿捐出,真正将名利看得风清云淡,他告诫女儿:搞艺术的人要“向前看”,不能“向钱看”。张小芹牢记父亲教诲,心性纯一,在创作上心无旁骛,专心临习、创作,只求艺术进步,一味埋头作画,参研笔法墨法,苦练线条布局。她从不搞拉帮结派,也不参与相互站台,一切以艺术为指归,一切用艺术说话。在为人上,她性格率真,直爽,待人以亲,一如她在艺术上的追求,删繁就简,以画为乐,活得简单,活得醇真。我第一次拜访她,跟她聊起她生活和学画的经历,她为我一一娓娓道来,如同老朋友一般,随和自在,让人如坐春风。
通过长期的临习和揣摩,加上自己对绘画的个人敏悟,张小芹较好地传承了吴门画派尤其是父亲的衣钵。然而,艺术的学习既要进得去,又要出得来,方能成就个人艺术风格。清方薰《山静居画论》中说:“学不可不熟,熟不可不化,化而后有自家之面目。”因此,张小芹师古而不泥古,既遵行传统之常,又勇做自我之变,以自身面目出之,追求艺术大道的常与变的统一,形成了自己的个性风格。张继馨先生身在吴地,其作品自然脱不了南画的印记。但是从整体风格上来说,他的画作“吸纳北派的雄大苍辣,……呈现积极、阳光、宽博、生命的正大气象”(刘亚华:《借古开今 妙趣天成——从潘天寿到张继馨写意山水花鸟画呈现的时代表情》),笔墨雄健酣畅,枯润相间,格调清新朴茂,被人称为南宗中的北宗。从他80岁后创作的《乱石依流水》《古木交涧阴》《跳波自相溅》等作品中,仍能明显读到那份硬朗、劲健的气息。而张小芹的作品,则在继承其父豪放厚重一面的基础上,注重发挥她自身的特点,将温婉恬秀和天真烂漫相互融合,汇入其中,使她的作品显得既挺拔又不失清秀温润。如画作《红赋小湖莲》中几枝荷茎撑起了数片宽大的叶片和荷花,浓淡相间的荷叶位于画面中央且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画面,叶片上点染的水珠仍在滚动,鲜艳的红莲花掩映四周,相映相衬,笔触细腻、秀雅,仿佛一阵风过就会吹来淡淡的荷香,充满了一种浓浓的生趣。文征明曾这样评陈道复之画:“观其所作四时杂花,种种皆有生意。所谓略约点染,而意态自足,诚可爱也。”移来评张小芹此画,正合宜也。明徐渭有一首《独喜萱花到白头》题款诗云:“问之花鸟何为者,独喜萱花到白头。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写物不仅仅是写物,而是关于生命价值内涵的追寻。(朱良志《南画十六观》)张小芹有一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所画梅花卓然有别于张继馨先生所绘梅花之铁干虬枝与明艳亮灼。这幅作品先以浓淡相间之墨勾勒出梅花枝干,旖旎而上,再以纯淡墨写出花朵,背后衬以巍峨高耸的山石,更显梅花之妖娆,别有一种清新之味道。其他如《金谷风露凉绿珠酒初醒》画葡萄缀满露水、《秋意浓》画熟透之南瓜火红如灯等等,皆自有一种内在之生机透出纸面,显示出她对生命的独特理解与感悟。
路遥有一篇文章的标题名为《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年学画的张小芹有类于此。但艺术的长跑从来不是从起点开始比拼的。从根本上说,学画需要的是才情,是胸襟,是识见。现在,张小芹开始了中场发力,我们期待着一起见证,厚积薄发的她在这场艺术的长跑赛上,勇猛精进,一往无前,奔跑在广阔自由的天地。
————思不群
张小芹简介
张小芹,江苏苏州人,中国工艺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中国南社书画院副秘书长、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苏州市相城区美协副主席、张继馨艺术馆馆长。擅长写意花鸟画,童年即受到家庭熏陶和影响,对书画艺术一往情深,并跟随乃父花鸟画大家张继馨学习写意花鸟画,在绘画技法上传承了吴门画派的衣钵。其作品师古而不拟古,画风将温婉恬秀与豪放厚重糅入笔端,在女性画家中独树一帜,不输须眉。作品入选多省市及台湾地区各类画展并通过媒体发表,深受市场追逐,并被多家艺术机构及私人收藏。
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