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在画跋中说:“写画之道,须知有蒙养。”据《石涛画学本义》考证“蒙养”一词应该出自《易经·蒙卦第四》,包涵有“物之生必蒙”、“蒙以养正”的思想。但作为石涛美学思想比较重要的哲学范畴“蒙养”的内涵还是比较丰富的。
在我们面对客观对像写生的时候,这些客观对象是没有绘画法则可言的,我们描绘表现对象是无法可依的。特别是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植物园的植物,许多是前人没有画过的题材,以什么样的笔墨符号去表现被画物体根本无从借鉴。但当我们真的提笔作画的时候,一下笔就是一个对理法的判断,在朦胧之中仿佛又感觉到被画物体内部其实是蕴含着法则的。是有法可依的。古人不也正是这样通过认识自然,学习自然来掌握法则的吗?所以石涛说:“未曾受墨先思其蒙;既而操笔复审其养。”揭示了绘画法则存在于客观自然的万物本身之中。通过我们平时对古人法则的学习与掌握,再从客观描绘对象中去体会发现新的法则,就能够走上正确的写生和创作道路。
石涛在《画语录》中又说:“墨非蒙养不灵,笔非生活不神。”在这里石涛把“蒙养”与“生活”作为了两个对立而又统一的方面来加以表述。在《画语录》中“蒙养”的基本内涵是客观审美对象的“内在生命力”或“内在精神特征”。“生活”就是生动活泼,指天地万物客观审美对象的外在形式美的具体表现。在这里也是指大自然可视的外在美,也包括了形式美的因素。但画家对“生活”的描绘并不是目的,绘画艺术最终必须体现出具有天地万物精神的“蒙养”。
还是以我写生的历程和感悟诠释“蒙养”的内涵吧。
今年春天去植物园写生是第四次了,首次写生是一零一一年春。那时我在中央美院中国画张立辰写意高研班。到了植物园见到高大的雨林和奇异的花草非常兴奋,便以央美于光华老师的写生教学方法将宣纸铺在地上,直接以笔墨对景写生。刚开始遇到的困难还是比较多的,最突出的问题就是如何把面对的客观对象的本质结构转化为自己的笔墨结构。热带雨林的植物的外在特征,其形象性、多样性、意味性极为丰富、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以石涛的“生活”概念来说,这里简直就是植物的“表情包”。很容易被表面细节所迷惑,“错采镂金,雕缋满眼”。全不顾浮烟涨墨,只求得一片形似,缺失了笔墨与“蒙养”,作品也就缺失了艺术水准。中国画的笔墨不仅仅是法度严谨,难以学习掌握的一种技法,同时它还具有纯粹的、高品味的精神内涵,可以揭示和表现大自然的内在精神品质、精神风貌和精神特征。任何自然形象如果没有了内在精神,它们也就没有了生命力。如果笔墨不能表现客观审美对象的内在美,笔墨也同样丧失了生命力。只有充分表现“蒙养”才能使笔墨焕发生机,使艺术之树长青。
石涛把“蒙养”与“生活”看作为审美对象、艺术形象、笔墨形式美中决定性的东西。既对立又统一,像硬币的两个面,其实就是说艺术要主观和客观相结合,才能创造美的形象。由写物之形转向写物之情,用可以描绘的外在的形象去表现不可以描绘的内在形象,揭示出大自然內在的生生不息的生命力。画家在面对客观对象的本质结构特征的时候,所营造出的笔墨结构并不以描摹自然物象的表面特点为能事,而是赋予了笔墨更高品味的精神品格,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结晶。当画家把客观对象的结构转化为笔墨结构的时候,它已经带有了画家自身理想化的精神特征,打上了画家的心灵烙印,这样的作品才能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也是中国画发展的必然规律。中国画的点线面结构不同于几何意义上的点线面结构。中国画的点要求如“高山坠石”,线要求如“锥划沙”,“折钗股”,面是点的扩大,线是点的延伸,讲究用笔圆厚。所以唐代张彦远“六法论”便提出了“骨法用笔”的审美标准,要求点划有骨力、画风有骨气,”风骨"是古代文艺批评的重要审美标准之一。“中国画是以骨为质的”(吕凤子)。总之,我认为中国画要有"骨感"。“六法论”列为第一条则是“气韵生动”,五代荆浩说“气者,心随笔运,取象不惑;韵者,隐迹立形,备遗不俗”。生动说明了“气韵"的奥妙。中国画是意象造型观,可以化景物为情思,因心造境,在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山苍水秀,笔墨鲜活,气韵生动。创造一个世上所无的新美,新境界,这个境界就是"蒙养“的境界。而几何意义上的点线面是扁平的,虽然可以描摹形似,因其没有气韵,没有笔墨,而失去了作为中国画的审美意义。中国画“认为扁平不是艺术"(宗白华)。在几千年前的《周易》中有一句话,“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德。"就己经为我们民族的美学思想树立了一个高大上的标杆。
综而言之,中国画所要求的丰富的笔墨内涵与阴阳相荡、生生不息的宇宙发展变化的规律是相一致的,其实这也正是“蒙养”的体现。概括来看,"蒙养“一词主要吸收了《周易》的“天地“,"阴阳"观念,"'蒙养‘实际上就是指大自然中最本质最内在的东西"《石涛画学本义》。因此“蒙养之道”说到底也就是笔墨大道。
2017-6-21石丁于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