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舟制 松鼠葡萄十头套组咖啡具 (局部)
在今年的紫砂拍场中,“顾景舟”概念显得格外抢眼。5月份,“顾景舟制九头咏梅茶具”以2875万元成交,创顾景舟作品拍卖纪录,但这个纪录保持了不到6个月——11月份,在东正秋拍上,一套“顾景舟制松鼠葡萄十头套组茶具”又以落槌价8960万元创造了中国紫砂壶的拍卖新纪录;又不到一个月,远方秋拍紫砂专场中,38把据称是顾景舟所制的紫砂茶具,最终以1.9亿元的高价被“打包”收购……
“顾景舟”概念,在这个冬天被炒得越来越热,那么它能否给同样处于瑟瑟寒冬中的紫砂市场带来真实的暖意,带领紫砂走出这个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冬天呢?
真真假假“顾景舟”
“文人紫砂巅峰之作”大石瓢 五年翻一倍八年涨十倍
2010年,中国紫砂界公认的泰斗级人物顾景舟,其作品首次踏入“千万元俱乐部”:他于1948年所作的一件“大石瓢”,以1232万元成交。而今年,这件“大石瓢”再次现身匡时秋拍,拍出了2350万元的价格。5年的时间,价格翻了一倍。
仅仅是几个月后,一件唐云旧藏的顾景舟“大石瓢”,在江苏2015秋拍上以3800万元落槌。广州藏家陈圣泓还清楚地记得,2008年,他曾特地跑到上海,见证了这件精品的竞拍过程,当时的成交价是318万元。不到8年,这把壶的身价涨了十多倍。
顾景舟的“大石瓢”一向被认为是文人紫砂的巅峰之作。当年,他一共做了五把,除自留一把外,其余四把赠给了戴相明、江寒汀、唐云和吴湖帆。“相明壶”——也就是顾景舟第一把拍出1000万元级别的作品,底印是王仁辅刻的“戴相明”三字方章,盖印是任书博刻的“顾景舟”款,另四把则钤上任书博篆刻的“顾景舟”底印、王仁辅篆刻的“景舟”盖印。“顾景舟”之“舟”自此启用。吴湖帆则在五把壶坯上各题诗句,四把壶上各画形态相异之竹枝,第五把壶则由江寒汀画寒雀一只相赠吴湖帆。
既是顾景舟亲自设计制作,又有著名的书画家、篆刻家的“加持”,“大石瓢”今年优异的市场表现虽然让人惊叹,但也算令人信服。
“身世不明”的天价“顾景舟”壶疑团丛生
但有一些天价“顾景舟”壶,却不是那么令人心服口服。
12月4日,北京远方秋拍紫砂专场中,38把据称是顾景舟所制的紫砂茶具,最终以1.9亿元的高价被杨子“打包”收购。虽然没有去到现场,只是看了照片,资深紫砂鉴赏家、紫砂成型工作者张明强也产生了不少疑问:首先是用的印章与顾老的习惯和使用时间的顺序有差异。顾景舟不同年代的印款是不同的,这38把壶中,有一些用印年代与其创作造型的年代不一,也有出矿紫砂原料品种时间与作者的用印年代不相吻合;其次,38把壶的很多造型中,有一些是前所未见的“顾景舟”,让人不免生疑;而从工艺上看,它们似乎也和顾景舟的水准相距甚远。“有几把壶根本不像是出自大家之手,如果是出自他的学徒时代,似乎又与他用的印章时序上有矛盾……”张明强说。
杭州华夏紫砂博物馆馆长、资深紫砂藏家李长平是这家远方拍卖行的老客户。“确实有些奇怪,往年我都会收到拍卖图录,唯独今年没有,所以事前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标的。我和朋友还去远方拍卖看过预展,但现场也没有注意到这38把壶。这38把“顾景舟”茶具的实物和图录我都没有见到,所以对其真伪无从评价。”他说。
而最大的疑问则是,没有人知道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拍卖行是如何一下子征集到38把“顾景舟”紫砂壶的。
张明强分析,一下子能拿出38把大家如此眼生的“顾景舟”茶具来拍卖,最大的可能性是,它们来自于中国台湾,“台湾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曾经大量收购宜兴紫砂。在这个收购潮中“混”进了很多高仿品,所以现在凡是台湾来的紫砂,赝品、高仿的概率就比较高”。
而对于11月在东正拍卖拍出八千多万元的“松鼠葡萄十件套”,也有一些藏家表示了怀疑:拍卖图录中称,这套壶是1955年为人民大会堂定制的,但人民大会堂1959年才落成;还有藏家注意到,图录中那张顾景舟和朱可心一起在研讨的照片中的紫砂壶,根本就不是拍出八千多万元的这位“主角”。
对此,拍卖方的解释是,年代不小心搞了乌龙,这把壶的确是1959年做的。
李长平认为,这套壶是不是为人民大会堂定制的,并不是问题的关键,重要的是,这壶究竟是不是顾景舟之作,以及它是不是顾景舟作品中的顶级好壶。
李长平倒是相信这十件套确实出自顾景舟之手:“主要因为我愿意相信两个人的鉴定:一个是潘持平先生,拍卖之前,我亲耳听潘持平老师说,他当时一眼就认出这套壶出自顾景舟大师之手,因为壶上的葡萄叶子,跟当年先生向他做的示范一模一样;第二位是汪寅仙大师。她是做花货的大家,而这套“松鼠葡萄”也是花货,汪寅仙大师也认为是顾景舟的真品无疑。”但即便如此,李长平对于这套紫砂壶是否值八千多万元,也持保留意见。
此外,多位藏家都向记者提供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该套茶壶其实是上海的一个商家,几年前用两万多元人民币从伦敦的一个小拍卖行拍回来的。因为壶身上的款识不清楚,又不属于顾景舟的常见款,所以在虹桥古玩城卖了很久也卖不掉,最后才被宜兴的一个藏家以二十多万元的价格买走。之后,藏家用X光扫清了模糊的款识,发现竟然是“景舟”二字,这套壶的身价才开始暴涨。
“这故事说明了什么?如果这套壶是顾景舟特别重要的作品,就算是没有款识,也应该早早就被人抢走了。为何在上拍之前,明明很多藏家都看过这套壶,却无人问津呢?”李长平说。
“顾景舟”概念或被过度神话与炒作
每个行业都会有自己的旗帜和标杆,顾景舟就是宜兴紫砂的一面旗帜。原因不仅在于他的技艺精湛,更在于他拥有大多数紫砂艺人所不具有的深厚的人文素养。而顾景舟生前和很多文人雅士也来往密切,更使得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非常与众不同的特质。有人说,顾景舟的作品,不仅工精至极,而且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活着的壶,里面有感情、无杂念,那种沉静的魅力,带给欣赏者远超出壶艺本身的美感。
“今年是顾景舟诞辰一百周年,各方面都以各种方式进行庆祝,所以今年“顾景舟”概念格外热,并不奇怪。”李长平说。
“但恐怕并没有大家以为得那么热,顾景舟作品拍到八九千万乃至上亿的,是属于极个别的现象,市场上大部分的成交价就是几百万元,甚至还不乏流拍的案例。不过流拍的“顾景舟”作品,可能是真假都成问题,或者是普品给估了个精品的价格,卖不出去。”
“顾景舟确实是宜兴紫砂领军性的一位人物,但屡屡拍出天价的后面可能也有过度神话的成分。比如说,有人就坚定地认为顾景舟做的壶存世量很少,只有300~500把,我觉得不可能那么少,好东西还远远没有拿出来。”张明强说。
张明强认为,“顾景舟”概念的背后,明显有炒作的力量。比如“松鼠葡萄十件套”和38把1.9个亿的“顾景舟”茶具,都是被杨子所购得,而今年6月以1.04亿收购28把“顾景舟”紫砂壶的“中超电缆”,更是众所周知的运作“顾景舟”概念的“庄家”。“和书画的收藏不一样,紫砂是个非常小的收藏圈,不需要很大的资金,就可以搅动整个行情,你用几个亿想影响整个书画市场
的走向,根本不可能,但你要是把这笔钱砸到紫砂市场上,就会形成很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当这些钱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他说。
紫砂“寒冬”令大家在疑窦面前集体失语?
尽管“顾景舟”概念烧得越来越旺,却难掩整个紫砂市场仍旧处于寒冬的事实。
李长平今年四季度去了两次宜兴,明显感受到紫砂市场萧条,“市场里没有客人,做茶壶和卖茶壶的朋友都说日子难过,情绪低落。”
“宜兴有一些高工大师,现在一年卖不掉一把壶。”张明强说。也有一些三四十岁、名不见经传的当代“小年轻”作品在今年的拍场上拍出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但似乎没有人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价格。“炒作。”几位受访的业内人士简单地给出他们的判断。
在张明强看来,紫砂市场实质性的不景气,也是天价“顾景舟”虽然疑窦丛生,紫砂界的专家、大师们却集体失语的原因。“现在紫砂很冷,顾景舟的东西拍出高价——不管真假,对带动整个行业总归有好处,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发表一些“杂音”。”
然而,天价“顾景舟”作品并未改变、带动紫砂市场。紫砂市场暂时仍未表现出要从“冬季”中复苏的迹象。
即便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和顾景舟并称为“紫砂七老”的另外六位大师,在拍卖市场上的表现和顾景舟也有不小的差距。在今年嘉德秋拍中,号称“一代花器女王”的蒋蓉,其代表作牡丹壶,几十万元的起拍价却乏人问津,最终流拍。
李长平告诉记者,曾几何时,裴石民、朱可心的排名都在顾景舟之前。“裴石民被称为“陈鸣远第二”,这是个了不得的称呼,而朱可心则多次为国家领导人做国礼……顾景舟是这几个人里面比较年轻的,除了蒋蓉和顾景舟之外,那几位老艺人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都去世了,没能遇上这一轮紫砂行情起来。虽然必须承认顾景舟的综合水准确实比其他人强,但某种程度上,也是时势造英雄。”他说。
陈圣泓表示,其实除了顾景舟之外的其他六老,各有各的本事,“比如王寅春和裴石民的水平也很高,但现在的价格却跟顾景舟差了十万八千里,基本上和当代的高级工艺师差不多,这显然是不太合理的”。
其他“六老”的价位有多低?有藏家告诉记者,在民间的私下交易中,几万元就能买到其经典作品;在拍场上,大部分也就是十来万元的价格,上百万元的基本没有。
但张明强也强调,其他“六老”与顾景舟有较大价位差距,也有某些合理因素。比如蒋蓉,以做花器为主,虽然栩栩如生,但从审美高度上来说,功力确实不如顾景舟,“而且她的东西非常容易仿。蒋蓉又是一位多产的大师,市场上她的作品数量,至少是顾景舟的两倍。这些都会影响到她的价格。而其他“五老”虽然造诣很好,但论文化水准、底蕴修养都没有顾景舟高,这些是他们始终无法和顾景舟相提并论的原因”。
“当然,我也承认其他“六老”作品价格处于洼地,但主要不是和顾景舟比,而是和那些自己把自己炒作到几十上百万元的当代“小年轻”比。”张明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