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艺术创作变成艺术生产

　　王德彦
　　马克思在《剩余价值理论》一文中讲到弥尔顿创作《失乐园》的例子： “弥尔顿出于春蚕吐丝一样的必要而创作《失乐园》，那是他的天性的能动表现”。像“春蚕吐丝一样”的“天性的能动表现”是艺术创作的核心。当艺术品成为“商品”，艺术创作就不再是“春蚕吐丝一样”的“天性的能动表现”了，而是要更多地去适应商品生产的一般规律了。马克思进一步分析道：“一个自行卖唱的歌女，是非生产劳动者。但同一个歌女，如果她是由一个企业家雇佣，在企业家的指挥下卖唱，而以赚钱为目的的她便是一个生产劳动者。因为她生产资本。”艺术创作和艺术生产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生命体验的自然流露，后者是以赚钱为目的“生产资本”。艺术家创作出来的是作品，而生产者制作出来的是产品。艺术品是独一无二的，是不可重复的；而产品则是同质性的，是标准化生产的。为了“生产资本”，艺术品的工业化生产就在所难免。现在有些艺术家不断重复地画同一幅作品，其实就是在进行工业化式艺术生产，甚至聘用一些工人(雅号叫“助理”)帮助其进行“艺术生产”。此时艺术家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从艺术家变成了生产者，从社会文化的创造者变成了物质产品的制造者。
　　毋庸置疑，当今大多数艺术家都在为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而从事着艺术创作。他们通过杰出的创作，为我国艺术事业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也不可否认，随着艺术市场的发展，他们的创作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当他们的作品进入市场，或由画廊代理，或由拍卖行拍卖，尤其是专为此所进行“创作”时，他就开始进入了商品生产的领域。从前，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像“春蚕吐丝一样的”的创作，不见了；为人民而艺术的创作，也日益稀少了；现在变成了为钱而艺术了。当然，凭着自己的劳动获取报酬也无可厚非，但艺术创作的目的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些艺术院校的在校生在还未必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创作”时，便被画廊引诱进入“生产资本”的行列。年轻人过早地进入艺术市场，并不利于其艺术创作。
　　按马克思的观点，艺术创作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作品。可是当艺术成为商品时，它就必然地要按照资本规律来生产了。在任何形式的生产中，生产者必然都会想方设法减少“必要劳动时间”，以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于是，凝聚在作品中的创意，用本雅明的话说就是 “灵晕”(Aura)就自然减少了，而这才是艺术作品的精华。具体表现在艺术品形式中的独创性，美学的个性化、情感的感染性，及其思想的深刻性等都会减弱。艺术作品中的价值是由艺术家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即它是通过艺术家长期的思考和实践的结果，再由具体劳动时间来实现和完成。具体劳动时间只是创造了艺术品的形式。为什么画家随手画上几笔就值许多钱？那是因为这个创作过程是由画家长期的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这“随手几笔”只是他的具体劳动，创造的只是作品的形式。如马列维奇极简主义作品，以及杜尚把小便池命名为艺术品时，所消耗的具体劳动时间，根本无法与制造一台汽车所消耗的劳动时间相比，但其价值(价格亦然)却比一辆汽车高许多。
　　优秀作品的创作是一个艰巨的过程，绝对不可以像生产一般产品那样，以追求剩余价值为目的。只有潜心创作，才有可能创作出好作品。毫无疑问，如果艺术创作的过程变成为追求剩余价值最大化而进行艺术生产行为，艺术品的质量必然将受到影响。当大多数的艺术家都忙着为赚钱而生产艺术商品时，艺术真的就将要死亡了。我这里的“死亡”，不是从丹托的意义上讲的，而是从艺术创作角度而言的。这正如汉语里的“忙”字，由一个“心”与一个“亡”组合而成，意思是人一“忙”，“心”就“亡(死)”。心死了，艺术就死了。钱锺书说过，只有做“素心”之人，才能创作出好作品。当下许多艺术家都是在为钱而忙，在此环境下，便很难创作出优秀的作品。马克思早就说过：“当艺术生产一旦作为艺术生产出现，它们就再不能以那种在世界上划时代的，古典的形式创造出来”。最近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指出，文艺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否则文艺就没有生命力。艺术创作有自己的规律性，尊重艺术创作规律，自觉疏离物质主义、拜金主义，艺术家需要在艺术创作和艺术生产之间竖立一堵“防火墙”，以克服艺术品的生产化倾向，让艺术回归创作的轨道上来。这是当前艺术界所面临的一个紧迫任务。■(作者系第二军医大学人文社科部艺教中心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