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日本报以《岭南画派到了划上分号的时候》为题,采访了广东美术名家杨之光、林墉、陈金章、梁照堂、李伟铭等人,对岭南画派的存续及来龙去脉略作梳理,讨论在美术界引起强烈反响,陈永锵、李劲堃、郭莽园等人继续对此发表意见——
陈永锵【画家】
我是吃岭南画派的奶长大的
还要继续讨论:做人还是做艺术家?
记者:有人说“岭南画派要画上分号”,您怎么看?
陈永锵:我认为是冒号。至于冒号后面是什么?就是讲不清楚,还需要我们继续讨论的。今天在讨论到岭南画派的时候,包括你写文章,都仅仅把“二高一陈”放在了艺术的范畴里,但为什么不放在人格里面呢?中国民族的振兴靠艺术吗?靠的是人格。
对于岭南画派,我认为最值得讨论的是,一个画家,是做人还是做艺术家。我看了你的文章,没有谈到这个方面。今天在对岭南画派的讨论,总是只停留在艺术上,我认为那是不着边际的。
记者:作为岭南画派纪念馆的前馆长,您怎么看岭南画派?
陈永锵:岭南画派是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的一个重要概念,但是这个概念有着严格定义,不能乱用,也不容绕过。在近代,岭南画派的出现,是美术史上描述“二高一陈”的美术活动与艺术实践的,这才将之称为岭南画派。但值得注意的是,“二高一陈”的美术活动是伴随着辛亥革命的思潮所产生的。
所以在我看来,岭南画派根本不是地域性的,而是世界性,受到了走向共和、走向民主的思潮所影响。而“二高一陈”本身也首先是革命家,其次才是画家。
高剑父曾提出艺术救国。在今天看来,艺术能不能救国,我们姑且不去讨论。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初衷就是这样的。高剑父又提出艺术革命,他的核心精神是关怀现实、关心民生。“为人生而艺术”,这有什么不好呢?所以今天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岭南画派存不存在”时,我认为岭南画派是不容否定的。
岭南画派的精神:国难时不躲在山里做自己的事情
记者:那么“岭南画派”在今天的价值是什么?
陈永锵:岭南画派在中国近代历史上起到过积极作用。在我的理解里,岭南画派思想的核心价值是:关怀现实、关心民生。在艺术上,不给自己找艺术上的领袖,不定于一尊,不泥古不化,不画地为牢,不故步自封。换今天的话说,就是包容与创新。
全国有十多个画派,但就只有一个画派拥有纪念馆,就是岭南画派纪念馆。纪念馆由前国家主席杨尚昆题的词,还是副厅级的单位。高奇峰墓葬在南京,是国民党主席林森题的词。为什么他们能得到这样的尊重,并不见得只是艺术层面的问题。
坦白地说,在今天看来,“二高一陈”最宝贵的是公民意识。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不是躲在山里做自己的事情,而是挺身而出。正如高剑父所说的“上马杀贼,下马写诗”,何等豪迈!
记者:所以说,您追随这种艺术主张?
陈永锵:不是追随,而应该说,这就是我的价值观。由岭南画派的先贤定下来,我愿意接受。这就相当于一个人未必是哪一种信仰的教徒,但最重要是做一个好人。我陈永锵也没有自己一个派,但我的人格铸造都是受到先贤的影响。
记者:在今天看来,岭南画派当年的影响力这么大,也许和他们当年密切地与政治、现实相联系有着重要关系。
陈永锵:一个人和政治没联系的话,是不可能的,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社会意识。在我看来,一个人没有公民意识,做什么家都多余。老实说,过去、现在有多少画家这么做并做到了?岭南画派精神代表着民族精神。在国家危难的时候,不要还关心这笔怎么画,而是要为民族鼓与呼,即便他的力量很微。但这些先贤做到了。
何况,艺术从来都不能离开政治的大环境。作为画家,不要觉得自己画画,就可以在某些境界上超脱于一般人。这是不可能的,这样想只会自取其辱。
卖弄自己是岭南画派第几代是骗钱混饭吃
记者:您认为自己是岭南画派的画家吗?
陈永锵:高剑父也不承认岭南画派的说法,但不承认不等于否定岭南画派,只是说明这个提法有待商榷。我认为是和他的思想价值是一致的。有人说岭南画派的“岭南”有地域性,那么我想问辛亥革命有地域性吗?时至今日,有没有岭南画派,根本对广东美术事业发展无伤大雅。
我是吃岭南画派的奶长大的,但它本来就不在乎你的画是什么派。在这个方面,其他画派都没有岭南画派做得好。他们只是提出一个艺术主张,但岭南画派振兴的是民族精神,而不是一家一派的艺术。今天,否定不了岭南画派。但它不是一个组织,这就是它的优秀性。岭南画派是没有组织的,只有理念。而岭南画派的精神山高水长,永垂不朽。
记者:所以您认为传承岭南画派,更重要的是在于它的精神层面?
陈永锵:为什么非要传承岭南画派呢?岭南画派根本就不需要你传承。我崇敬岭南画派,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岭南画派的画家。有人说我是岭南画派的新掌门,我认为这种说法是多余的。
我从来没有以岭南画派的画家自诩,也从没有前辈说他自己是岭南画派。其实岭南画派也不在乎有多少喽啰。因为,岭南画派本来就是无帮无派,那些后人尊称为“祖师爷”的人根本也没想过自己要当祖师爷。
我认为,杨之光、陈金章老师并不认可自己是属于哪个派,其实也没有任何贬损岭南画派的意思。他们的说法,才是岭南画派精神传承最好的代表。今人不需要卖弄自己是什么派,只是传承它的核心价值。我们不能用先人的旗帜来张扬自己。至于有的人卖弄自己是岭南画派第几代,那是骗钱混饭吃,由他去吧。
李劲堃【广东省文联专职副主席】
画派讨论是一种文字游戏
今天再去讨论一个画家属于哪个画派,只是一种文字游戏。高剑父也不曾把自己认作“岭南画派”,他只是提出了一种学术主张,提倡革新国画,关心生活。
这种主张之所以在岭南地区出现,固然受到了本土文化“离中原远、离世界近”特质的影响。新国画运动已经过去近百年了,当时的美学意趣、审美取向到了100年后的今天或许难以重复,我们也难以回头。
但我认为,无论是对我个人而言,还是对于今天讨论岭南画派而言,它的最大影响和价值,都是它的艺术主张。这也是为什么岭南画派到了今天,仍不断引起人们注意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回过头看,我们今天的艺术主张,似乎还未能跳出近百年前“二高一陈”所提出的变革思路。
我个人深受岭南画派艺术主张的影响,我个人也不断在实践这个主张,但我也从未有过类似宣誓加入某个组织、某个画派这样的行为。
郭莽园【画家】
画派短命说明社会进步确定画派的三个条件
记者:在今天,有不少人重提“岭东画派”的概念,而您被认为是其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郭莽园:上世纪八十年代,汕头举办“元宵画会”,汇聚了很多潮汕画家。刘海粟当时提出,岭东出了这么多画家,应该搞一个画派。一来区别于岭南,二来让岭东画家有个归属感。他们让潮汕作家孙淑彦写关于岭东画派的文章。动笔前,孙淑彦来征求我的意见,问我对搞一个岭东画派有怎么样的看法。虽然当时不少人都认为要搞起来,我当时还是小字辈,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记者:当时是怎样回答他的?
郭莽园:在我的概念中,一直以来,岭东的确存在一个画家的群体,所谓岭东画家,是一个群体的观念。我们有着一些相似之处,比如受到了潮汕地区本土文化的影响,也受闽派影响。后来之所以出一大批出名的画家,是因为一帮人在上海美专接受教育之后,回到潮汕。
但是,要确定一个画派,起码要三个条件:第一要有领袖,具有代表性的人物;第二要有整套理论性的体系;第三要有传世的作品。这样才能把画派的概念说得响当当。如果仅仅从地域上来划分,岭东的画家都是岭东画派,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当时就反问,在南北、中西交流越来越频繁的社会环境下,真的需要画派吗?结果可能孙淑彦觉得我有道理,后来也不再提了。后来,有个叫林凯龙的学者,出了一本书,提出“潮汕画派”的概念,但似乎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
在我这里没有派的概念
记者:事实上,甚至有人把您当作今天“岭东画坛”的领袖。
郭莽园:我自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这样说起来就好像把我放在家乡,当一个生产队的副队长。我觉得,自己当个农民还是可以的,但我不愿意当一个副队长。后来有一阵子有人提出“泛岭南”,就是把美术学院出来的,学过一点岭南派的画家,都归在这个概念下。后来不是也不了了之了嘛。在我看来,中国这么大,一泛,就会泛到全国去了。
记者:您认为自己是岭南或岭东的画家吗?
郭莽园:只是地域上吧,毕竟我是南方人。1992年,我在中国美术馆展览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评论说,我不像岭南的画家,画得不像岭南画家。他们知道我是南方人,但手法不像岭南画家。事实上,我的几位老师都没有什么派,都是画文人画的,广泛吸收各家所长。若是非要追上去,只能说是南宗画。另外,我没有受过正规美院的教育,在我这里没有派的概念。
记者:所以说,看画派还是要看师承关系?
郭莽园:对的。在我的记忆中,在我年轻的时候,潮汕地区只有一位叫周振寰的老师,师从赵少昂,画的是赵少昂的一路,画花鸟、红棉,跟他们的风格很像。他是潮汕唯一一个岭南派嫡系的画家,他自己也这么认为的。他后来也有几个学生,但也不是全学他的。所以潮汕后来也没有了岭南派。
在过去,一个画家属于什么派,要看他接受哪个老师的绘画风格、艺术理论。比如说岭南派,就一定要创新、革命。他们也称为“折中派”,但其实更多是从日本那里学,这个方面我个人未必认同。
记者:所以您并不关心画派的概念?
郭莽园:相对于画派,我个人更关心每个画家的个人风格。比如齐白石,我认为他是文人画家,但你要说他是什么派,京派吗?但他是湖南人。我觉得这些比我关心哪个派更重要。
画画不能功利到当米吃
记者:在同时期,除了学习海外的岭南画派,还有相对保守的国画研究会。
郭莽园:在近代,广东很讲究革命,什么都要向外国学习,好像外国的月亮就比我们的圆。国画研究会我没有研究过。但在我这个具体的人身上,哪个派根本不重要。我认为,自己要有一个风格最重要,有营养就吸收过来,我自己就是这样。
因为我有自学的能力,海派我也学,闽派我也学,花鸟我学海派的多一点,人物我学闽派的多一点。岭南画派我也不是没有吸收,在色彩方面我也有吸收一点。总之我就是按照自己什么时候缺什么营养,就拿什么来研究。虽然我没有受到正规的美术训练,但自己有一套对传统文化的学习方法,在某一个时段,就设定一个目标。
记者:岭南画派是百年前新国画运动的成果,是时代的产物?
郭莽园:历史是陈陈相因的。或许当时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口号。我认为在那个时候,他们这样提出来也没有错。问题就是,把这样的口号太强调了,一强调就强调了一百年,那就不对了。就好比重病了就用重药,但用了一百年的重药,到了今天那可能就不合适了。
记者:这个时代需要怎样的药呢?
郭莽园:这个时代,我们都跟功利挂钩在一起。近代百年,中国不是处在战争的年代,就是一系列没有停息的政治运动。我认为,革新很重要。岭南画派所提倡的这个宗旨在艺术上没有错,而且永远都不会错。但是它太强调革命了,这就得看画家对革命有没有兴趣。
我从来没有想到绘画有什么重大的作用。一直以来,我都是自己喜欢,慢慢地从业务爱好,变成今天的职业画家,都是这样。也许绘画可以陶冶人们的心灵。有一位画家曾经说他自己的画是药,可以给人们、社会治病。但我想,画画真的很重要吗?起码我自己画画时没有想这么多。其实艺术能让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绘画的功能也就这样了,不能当米吃的。
说是谁的弟子是某种功利需要
记者:今天仍有不少人会强调岭南画派,似乎强调画派的功利心更强一点?
郭莽园:我认为是。在外面说自己是谁的弟子,或再传弟子。很有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某种功利需要,这是为自己的不足找个虚的东西作托辞。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今天说岭南画派也有必要。广东有一个岭南画派纪念馆,作为一历史上曾经辉煌过的画派,有这么一个纪念馆是应该的。曾经出过一个与革命紧密联系的画派,这种社会、历史现象,值得去研究,也非常有必要去研究。
记者:这个社会的环境变化了。
郭莽园:现在学习的环境不一样了。我以前想买一本字帖,多年在汕头都找不到,后来秦萼生先生给了一本我,我才有。而现在你要学书法,我带你去购书中心,就能把你一生要练的一次性都买回来。
以前好不容易借本画集,还是模糊不清,现在都是高清的;以前要走路上北京才有机会看到齐白石、李可染的真迹,今天别说是国内的展览,即便是海外的,展览一出来,几乎马上就能用手机看到作品。
记者:所以我们看到,历史上很多画派的影响力都日益减弱了?
郭莽园:近代有很多画派,但和古代相比都很短命。清代的娄东画派影响延续上百年,可谓渊远流长。但现在的社会,画派可能经常都是昙花一现,开创的人一旦死去了,影响力就大大不如前。这说明,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下,画派的产生可能比较容易,要延续下来比较难。
你看,无论长安画派,还是书法上的广西现象、河南书风都是这样。这个现象值得研究。一个画派里几个有实力的人,可能可以产生一定的影响力,但是人一走,后面的人从他们身上拿一点东西的同时,也会从别的地方拿一点东西。自然也面目模糊了。
记者:画派的短命是社会的进步了?
郭莽园:对的,说明社会进步了。在今天,一个画派短命是应该的。
岭南画派:不承认不等于否定
岭南画派:不承认不等于否定
岭南画派:不承认不等于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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