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宋文人画兴盛以来,大抵凡能进入美术史主流的人物,皆是诗书画三绝兼善的通才;而文人画的历史,向来崇尚超越形似的刻画,而追求意趣的寄托。这种文人画传统对画家自身的修养要求和在趣味上的选择倾向,似乎是不言而喻的常识。然而,历史往往有例外,这个人物,便是与与沈周、文征明、唐伯虎并称为明代“吴门四家”的仇英。
仇英(约 1498—1552 年),字实父、号十洲、江苏太仓人,侨居苏州。他出身工匠,据称少从事于油漆彩画,后来得周臣赏识,并拜师门下,精研古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人物、山水和花鸟兼擅:山水长于青绿重彩,敷色雅丽,亦能作水墨写意;人物仕女,清雅端庄,结构准确,注意精神刻画。由于与文征明及其弟子等苏州文士交往,画风虽工致刻画而不失吴门雅逸之气。又饱览历代收藏,曾长期受聘于明代收藏家项元汴家临摹古画,粉图黄纸,落笔乱真。王稚登在《吴郡丹青志》中评价:“画山水人物,峡深岚厚,古画奇妆,有苍苍之色, 一时称为作者。” 姜绍书《无声诗史》记曰:“英之画秀雅纤丽,豪素之工,侔于叶玉。凡唐宋名笔无不临摹,皆有稿本。其规仿之迹自能夺真。尤工仕女,神采生动,虽(周)昉复起,未能过也。” 对于其作为文人画家的品格,鉴赏家有专门提及,如晚明谢肇淛的《五杂组》称“ 仇实父虽以人物得名 , 然其意趣雅淡 , 不专糜丽工巧。”清中期方薰则曾经评价他“萧疏简远 , 以意涉笔 , 置之唐、沈之中 , 几莫能辨。何尝专事雕绘”。据文嘉称,其盛年凋落,令人惋惜。
此轴以勾勒兼晕淡之法画兰蕙一丛,曾得西方早期著名的中国美术史家罗樾青睐,并写进他的《中国画大师》著作中。构图自左下向右上取势,略分两束,叶或若飘带,或若折股,交搭穿插,八面生姿;花瓣则正反侧转,偃仰照应,颇得欣欣葳蕤之态。在运笔上,用细弱游丝之豪,勾出轮廓与筋脉,虚实枯淡,皆因宜适变,其工稳劲利,从容不迫,老道精纯,优入“尽精微”之境地;在赋色上,以冷色花青为主,晕淡叶片、花瓣,轻重相宜,清雅绝俗。尤其具有韵味的是,在描绘叶片时,作者没有象通常所见那样完美的画出,而是保留了自然出现的缺败之处:这种老嫩代谢之象,还寄寓着万物荣枯变化之理。
兰蕙雅物,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是一种孤芳高洁的象征。孔子周游列国,栖栖遑遑,见幽兰于空谷,停车而援琴作《猗兰操》:“芝兰生于空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穷而改节”,是因其而论君子之德;屈原放逐于山水,不得志而作《离骚》,曰:“余既滋兰之九畹、又树蕙之百亩”,是因其而寄托美人芳草之思。宋元以来,随着文人画的发展,兰花逐渐成为四君子绘画题材之一。讲求应物象形者,则以双钩法出之;讲求寄托逸气者,则以写意出之;其未能会通二法者,往往前者失于拘谨刻画,后者失于草率纵横,观仇英此《兰蕙图》,可见其能超越二者之弊,不知其着意而成,清芬宛若之状,俨然所谓“同自然之妙有,非夫力运之所能成”之工夫化境。
在画幅上空靠右处,有当时主持吴中风雅达三十多年之久的文征明的取元陈旅题画兰诗(见四库全书本《安雅堂集》卷一)题跋:“九畹光风转,重岩坠露香。紫宫祠太乙,瑶席荐琼芳。” 按:太乙,此指天神名。战国宋玉《高唐赋》:“醮诸神,礼太一。”司马迁《史记·封禅书》:“天神贵者太一。”司马贞《索隐》云:“天一、太一,北极神之别名。”其诗意将画境巧妙点出,目下一丛似乎已经幻化而出,舂容登于款款礼仪之坛,让人遐想。
根据北京故宫所藏文征明画《湘君湘夫人》轴上王稚登的题跋称:青年仇英曾经亲炙文征明的教导。而文征明作为风雅盟主、宽厚长者,不拘一格提携后辈,如此形式的“仇画文题”,使得仇英这位不谙诗道的画家作品,顿然增色不少。可以说,仇英的画作,正是在以文征明为首、包括其子弟门生在内的文人题跋赏会,使得他转而可以在文人画的谱系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这还有赖于仇英本人先天的绘画天赋和后天的雅逸熏陶:确实,从仇英这件《兰蕙图》可以看出,他能以一种精工的技法造诣,营造出一种雅淡的趣味品格。
仇 英(1482 ~1559)琼芳图
设色纸本 立轴 51.5×32cm
出版:1.《青霜馆藏历代书画》(SIZE PEINTURES DE MAITRES CHINOSI)第六图,法国巴黎(Ville pe paris Musee CERNUSCHI),1959年。
2.《中国画大师》图版156,罗樾著,费顿出版社,英国牛津,1980年。
展览:“‘SIZE PEINTURES DE MAITRES CHINOSI’Ville pe paris Musee CERNUSCHI”1959-1960
说明:文征明题跋,蒋谔士题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