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晓 刘珊珊
与高居翰先生共同写书的经历堪称一次奇遇。
事情起于去年年初,有天曹汛先生在聊天时提起《园综》书前的一套园林册页,说这套绘画水平相当高,他已经找到了园记,感觉全图远不止书中收的那14幅,很希望能看到全部作品,嘱我们帮忙留意。不久,我们在书店闲逛,看到三联新出版的高居翰作品系列,买了本《山外山》回去一翻,《止园图》赫然正在其中,书中专辟一章对册页作者加以评述,不过所收绘画仍然不全。后来曹先生又在《艺苑掇英》上看到高居翰对《止园图》的介绍,便提议与高居翰先生直接联系,询问图册的讯息。
我们对此事的可行性半信半疑,便很偷懒地用中文给书上的邮箱发了一封信,并未抱太大希望。不料第二天一看邮箱,竟接连收到两封回信,长达四五页之多!高居翰在信中说,虽然《山外山》和《气势撼人》是很多年前写的,但他从未停止对止园的关注,他曾将部分图片送给中国的园林专家,向他们请教,可惜一直未果,园记的发现实在是一件令他兴奋的事,如果有研究需要,他很愿意提供完整图册的电子文件。
与高居翰的相遇就自《止园图》开始。起初每天都要往返许多次信件,最让我们感动的还是他对于研究资料的慷慨无私。从一开始,高居翰就说过,希望可以把《止园图》在中国完整发表,以供学者研究之用;后来他又提出,既然要给我们邮寄资料,他还有些多年搜集所得的园林绘画,也愿意一并寄给我们,将它们公诸于世,以推动该领域的研究。
目前所能见到的园林,即使始建年代很早,也都在晚清有过重修或重建,其中大部分已经面目全非,若要追寻园林早期的鼎盛景象,便不得不求助于图像、文字等作品。但其中有多少是真实?又有多少仅是古人的想象和夸张?即使是对古代图像有深入研究的中国古建筑专家,也常在国际会议上受到外国学生的诘问:“你所说的这些真的存在过吗?绘画到底有多大的可信度?证据在哪里?”
于是我们开始了寻找画中园林之旅,这一旅程充满了愉悦和惊喜。我们对于艺术史这一广博的领域仅是刚刚涉足,幸好为我们充当导游的是这一领域最棒的学者。《不朽的林泉》选用的绘画作品基本都是高居翰推荐确定的,他对于画作的提示有时不多,但每一句都能在我们眼前打开一扇门,引导我们看到以前一直视而不见的世界。他对于绘画作品的精准把握与敏锐洞察,更是令我们受益匪浅,在他的指引下,画作揭示出越来越多的讯息,仿佛那些画家都是他的老友,而他早已熟悉友人的一举一动,能从中读出丰富的含义。同时,曹汛先生力倡的史源学、年代学研究方法提供了一把利器。无数次在古籍中爬梳思索,在谷歌地图上细密搜查,寻找着那些画中园林的痕迹。每次踏着令人掩鼻的垃圾,穿过野草齐肩的荒郊,站在废弃的园林遗址上,看到那些依稀可辨的莲花池,或本不该出现在田间地头的古树,仍能让我们真切的感觉到那些园林依稀尚存的气息。
而当我们回到画作本身,我们时常又迷惑了。那笔墨间流转的意韵似乎在嘲笑着我们的努力,难道绘画不是比一截残墙、一泓废池更接近真实的园林吗?难道画家所描绘的,不正是主人心目中园林的样子吗?难道画面上耐人寻味的题款与诗文,不是更能揭示出园林的意境吗?但是,这些精神和美真的曾经存在过吗?证据,证据又在哪里?
在《不朽的林泉》即将完稿之际,我们终于在卫星地图上找到了让我们魂牵梦绕的止园。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和摩登时髦的购物中心让我们面面相觑,瞠目结舌。然而止园的绘画让我们又看见这里昔日的风景,那如今已被填平为通途大道的河岸上仿佛又有帆船在游动,缥缈的湖水,梦境般的楼阁又从树梢间浮现出来,向我们大声叫着:“看,我们仍在这里,我们一直存在着,在画上,也在这沧海桑田的国土上!”
而高居翰闻讯则笑着说:“我早就知道。”翰墨精灵,林泉藉以不朽,园以图传,正此谓耶。(本文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