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卷并没有向黄公望“叫板”之意,只是画出“时代风貌”
600多年前,耄耋之年的黄公望留下一幅《富春山居图》,绘尽富春山水,也记录下人世风情。300年多前,此画一度被焚为两段,60多年前,两段画被分藏于海峡两岸。
直到2011年6月,两岸的《富春山居图》成功合璧,在台湾故宫博物院展出,世人得以见到这幅传世之作。
传奇并未结束。2011年9月6日召开的中央文史馆60周年纪念座谈会上设置了一个特别单元:在人民大会堂北大厅,展出一幅全新的《富春山居图》。新卷长达66米,由两岸画家携手,历时一年创作完成。同是画富春山水,新卷画中点景的不再是牧童茅屋,而有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现代化水利设施。
“此卷不输子久卷。”对着新卷看了两个多小时,年近九旬的画界泰斗陈佩秋发出这样的感叹。对新卷主笔宋雨桂来说,这幅新卷并没有向黄公望“叫板”之意,只是画出“时代风貌”,而两岸画家的合作,又为新卷增添了一层意境。
在向国务院领导讲解这幅新卷时,宋雨桂曾打趣地说,“黄公望没进过美术学院,没学过色彩,而色彩正是《新富春山居图》得意之处”。
新卷究竟有何新意?该画的主创人员向《望东方周刊》详述了个中细节。
庚寅年有机缘
2010年5月15日的深夜月朗星稀,工作人员在紫禁城太庙内通过大屏幕高仿真技术,将存于台湾故宫博物院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和留在大陆的“剩山图”,按1:1比例,顺利完成影像的“山水合璧”。
这是《富春山居图》第一次在当代再现全卷风采,然而这次国宝重现未引起太多注意,因为当时主要是艺术圈内人士的一次小范围鉴赏,没有公开太多细节。
真正引发轰动是2011年6月1日,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办的“山水合璧——黄公望与富春山居图特展”,《富春山居图》手卷的前后段在分离360年后正式合璧展出。持续两个月的展期,超过50万人次争睹,参观人数突破台北故宫书画展览的历史纪录。
“台北开幕展时相当轰动,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全球许多媒体都相聚到台北来看画。”《新富春山居图》台湾主笔江明贤告诉《望东方周刊》。
系列“合璧”活动的运作方是国务院参事室主管、中央文史馆主办的第一本公开馆刊《中华书画家》杂志。除了对《富春山居图》子久卷的合璧,由两岸画家合作完成一幅《富春山居图》新卷的构想也在酝酿。
2010年3月,温家宝总理在两会上谈起《富春山居图》,表示希望画幅合璧。“画是如此,人何以堪。”
“总理的提及让《富春山居图》一下在全国声名鹊起,这一年是庚寅年。我们查证资料后发现,黄公望完成这幅画是在公元1350年,也是庚寅年。这幅画烧成两段是公元1650年,还是庚寅年,真是生于庚寅,毁于庚寅,名于庚寅。”《中华书画家》杂志社长赵德润告诉本刊记者,“历史机缘不容错过”。
2010年7月底,一纸策划方案放在了国务院参事室主任陈进玉的桌上。大致的设想是:邀请两岸著名书画家共绘《新富春山居图》,通过对以富春江地区为代表的山河描绘,表达广大书画艺术家对祖国和平统一的共同心愿。
陈进玉很快拍板定案,而执笔者的遴选也很费思量。台湾方面的主笔江明贤说,自己直到2010年11月才接到电话邀请,这距离创作方案的立项已经过去3个月。
“回望600多年前,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仅以赠送知音好友无用法师,表达友谊。而今天绘制的《新富春山居图》具有某种集体创作的色彩,还有国家任务的性质。”美术史论家刘龙庭这样认为。
2011年8月21日,温家宝总理在中南海为《新富春山居图》题写引首。
新卷还没创作,就被“比较”上了
2011年9月8日,作为国家博物馆开馆以来首个艺术展,《新富春山居图》亮相。
新卷的大陆主笔宋雨桂、台湾主笔江明贤也随之进入公众视线。宋雨桂别号“雨鬼”,上世纪70年代已在山水画领域颇得声望。他不仅是山水画大师,也是全国政协委员、民革中央书画院院长。江明贤则是20多年前第一个冲破禁区,在大陆办画展的台湾本土颇具代表性的水墨画家。
“宋雨桂虽是北方画家,但他的画有南方气质,非常圆润,而且驾驭能力很强,能南北风格贯通,在东北和南方都有自己的艺术创作基地。在选择新卷人选时,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了。”国务院参事室副主任王明明告诉《望东方周刊》。
得知宋雨桂被选为《新富春山居图》主笔时,美术理论家邵大箴很担心他能否完成重任,“新卷聚焦了海内外亿万人的视线,且不说在元代巨匠黄公望面前不可避免有心理压力,仅从技术上看,要在不长的时间内完成高60厘米、长66米的画卷,也绝非易事。”
《新富春山居图》筹划于7月,真正开始创作到了2010年11月。“真是不好画。”宋雨桂感叹,“开始阶段最难的问题就是如何调整心态。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黄公望的子久卷,新卷还没创作,就被‘比较’上了。”
当年冬季,在凛冽寒风中,宋雨桂、江明贤等主创来到富春江,在他们原来的印象中,富春江周围应是阡陌交错,渔船点点,可当他们乘坐直升机俯瞰时,才发现富春江周围早已没有田地,除了山上的森林,剩下的全是完全城市化的东西。“我们要表达的正是21世纪中国的这种时代氛围,跟黄公望的时代不一样。”王明明告诉本刊。
富春江如今的风貌,让宋雨桂意识到,大可不必厚古薄今,而要爱古厚今。“不同时代有不同的感悟而已。”宋雨桂说,元代文人不受重视,黄公望当时刚从监狱里出来,心情沮丧,他在富春江一带游历,画画的心态完全是抒发个人感情,意境孤寂、萧条。“而我们这样的画家是建国后成长起来的,对大自然和事物的感受不同,画的是阳光、灿烂、和谐的富春江景象。想清楚这些,《新富春山居图》的创作进入了‘玩耍状态’。”
最难的是协调城市和山水
新卷创作最难办的就是“两岸城市的景象怎么画”。画家们发现,无论是严子陵钓台下的旅游设施,还是新安江水电站的大坝,如果只写实,容易落入“离神取貌”的怪圈,城市和山水协调不起来。
古人是画心中所想,而今怎么画?画家们把对色彩的感受融合在富春江的景色中,于是观众看到的子久卷是以墨之浓淡分层次,而新卷则以五种色彩来呈现。
“这幅作品不是应景之作,也不是笔会作品,能不能在历史上留得住是后人的事情,但它确是经过反反复复地写生、认认真真地创作出来的。”主创之一的王明明说。
2011年6月,宋雨桂在家里光着膀子,挥毫泼墨。他喜好酒后作画,常常白天查资料和助手讨论,到了晚上就通宵达旦地画。此时,台北的江明贤也是足不出户,闭关作画。
与刘海粟在黄山上联袂作画
2011年7月,《新富春山居图》的主创住进了北京陶然亭公园附近的一家宾馆,对画卷做最后的修补润色。最后冲刺的一个月里,来自两岸的宋雨桂和江明贤都用“畅快”来形容。
宋雨桂生性潇洒豪迈,因年轻时当过村长,自称“山野村夫”;江明贤是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教授,温文尔雅。听到年长几岁的宋雨桂唤江明贤为“老弟”,本刊记者询问得知,两人早在近20年前就已认识,这次却是首度合作。
上世纪80年代末,宋雨桂作为大陆首批赴台画家来到台湾美术馆,结识了江明贤。此前两人因画已互有耳闻,江明贤见到宋雨桂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带的最漂亮的女学生一直仰慕你”。原来当时宋雨桂等大陆山水画家的画作已印制成册,在台湾画界传阅。自此,两人结为挚友。
江明贤对于两岸的艺术交流有更深的感受。1987年2月,江明贤在香港中华文化艺术中心办画展,期间,新华社香港分社文体部负责人告诉他,有关方面一直在寻找台湾土生土长的中生代画家去北京办展,想邀请他去。江明贤听后吓了一跳,他当时对大陆的印象是“水深火热”。
当年7月,江明贤作为两岸艺术交流的破冰者,不仅在北京办了个展,还走遍了大江南北,和诸多著名画家交流。他印象最深的是和刘海粟在黄山上合作了一幅画,最后刘老将这画送给了他。
江明贤回台湾不久,就因这次画展被台湾当局禁止出境两年,并被其原本任职的私立学校解雇。“这种障碍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越来越弱。现在两岸艺术交流非常频繁,除了北京、上海,几乎大陆各个省市甚至一些县,都在和台湾的不同地方做交流。我除了在台湾教书,大部分时间都在大陆,论坛、联展,几乎每月都有一两次。”江明贤笑称,这样的交流,如今已经多到“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