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本的意义"——经典京剧唱段入中小学课堂刍议

    消息称，经典京剧唱段将正式进入中小学课堂，并首先在10个省市自治区试点，同时也公布了15首教学曲目。如有关方面所言，此举有利于传承民族优秀文化，强化学生民族文化的学习，无疑正确。

    不过，说到京剧的经典唱段，大约是有权威说法的。但就公布的曲目看，其中“样板戏”的段子，占了几乎三分之二。

    所谓样板戏，其实就是现代京剧的一个时代称谓，当然后者的涵盖远大于前者。对样板戏，曾有人称之为怪胎。这种意识，大约根源于样板戏产生的年代。据说巴金和徐铸成两位先生对样板戏便颇有厌恶。两位前辈之厌恶，犹如奥斯维辛里的犹太人听到瓦格纳就会诱发心灵的颤抖。但在今天而言，不论瓦格纳当时如何被希特勒所利用，他的音乐仍然是不可以否定的。样板戏或曰斯时的现代京剧，在某种程度上也如是。

    现代京剧当然是相对传统京剧而言的，只是传统京剧的一个新的延伸，而作为由皮黄戏演变而来的京剧，无论发生发展乃至成熟，都在现代京剧之前。所谓传统京剧，也即主要以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故事当家的非现代题材，以及与此题材相配套的声腔曲牌表演程式等，才是京剧的本来面目。那么，前面提到的样板戏曲目占据几乎三分之二，便凭空里将所谓经典唱段，起码扔掉了一大半。这样对传统和现代比例的处置，是以流代源，令曲目的标本意义大打折扣，很容易让受到教学的孩子们以为，京剧就是这样一番模样。这对作为民族优秀文化代表的京剧的理解和认识，颇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当然，将样板戏作为教学曲目，着眼点更多的可能在于其容易上口。这当然是个不错的理由，但也仅仅是个理由而已。其实现行音乐课程里，许多教学内容未必是那么容易上口的，但也没有听说因此便予以放弃。

    我不认为传统京剧的唱段都是那么不容易上口。那么多年的积累，经典唱段说得上是车儿也载不尽船儿也装不完，怎么就从里面挑不出十来段朗朗上口的呢。再说了，既然是民族的文化品种，产生于大众生活的水土，由这方水土里生长起来的孩子们学起来，应该不会比舶来的西洋音乐难度更大吧。

    况且，会唱与否只是个技术问题，对民族文化的了解，未必都要个个文武全行。知道了解欣赏和能否亲自操作，自然是两回事。不能说因为不能够操作，就连知道了解欣赏也放弃了。今天以及之前的许多票友，也就是京剧的粉丝们，的确许多人都会唱上两口，但也不乏荒腔走板者，甚至开不得口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似乎没有影响他们对京剧的热烈追捧和如醉痴迷。所以，对京剧的内容，大可以多强调“知”，至于“会”，则不妨量力而行。譬如传统唱段，如果真的认为那么不方便学，听听看看总是可以的了。毕竟，该让孩子们知道，真正京剧的比较周全的本来面目。

    至于样板戏的唱段，当然有必要入选，只是比例上应当有所把握，不能因为它的相对上口，就多吃多占。既然将京剧作为民族优秀文化的品种，便需要对它有个科学的全方位的认识，传承的时候也该讲究个准确周致，不方便仅仅用上口与否来做标本取舍的判断。

    有个耐人琢磨的现象，就是本土的主流意识里，对传统的东西，喜欢抛弃，而对外来的，更多属意吸纳。譬如对英语学习的全民族热潮，和对本民族语言的粗糙掌握，以及对现代汉语的鼻祖古代汉语的无知，构成了鲜明的对照。都说要有民族的软实力，殊不知语言正是民族之所以成为民族的一个重要符号，一个民族，如果对其他民族语言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母语，实力又从何而来呢？

    作为民族文化品种的京剧，如今实在也远不及西洋的许多东西具有影响力，譬如参加钢琴考级的成绩单可以贴几面墙，却未闻有人让自家孩子对传统文化的什么品种如此拥趸。白先勇先生新搬演的青春版《牡丹亭》，虽然一时惊艳，引起轰动，但娱乐的成分不免多有，普及的作用，还有待来日的印证，起码没听说富豪如煤老板们，拥有N辆悍马劳斯莱斯之余，有携妇将雏蜂拥而至，以一睹昆曲风采为荣耀的故事发生。这其中自然有时尚和社会学等方面的意义存在，但也不能不显露出民族文化的某种流失。

    我以为，对外来文化中的有益成分当然要多多吸纳，甚至于有益无益一时难以判断的东西也不要轻做取舍。但这种吸纳，并非以弱化甚至放弃本民族文化作为前提和代价。而于本民族文化中的许多成分，其实也不可以简单地用精华糟粕来截然划分。文化的成分，是不方便用非此即彼的态度来做判断的。相信时间会让我们对文化尤其是本民族的文化，渐渐生出匆匆浏览所不能带来的应有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