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的闲章

闲章是印章中的一类，也可以说是一大类。除了正式姓名章以外，无论镌刻内容是字号、籍贯、书斋名、别号、官阶、门第、记事、成语、自勉语、吉祥语、调侃语，都可笼统归于闲章一类。起源当始于秦汉之吉文印，唐以来书画藏书渐有钤闲章风气，唐太宗请魏征等鉴赏宫内所藏后，都请他们盖章。清学者尤好制闲章。书画家和藏书家多好用之。书画家用以构图配置，烘托书画面完美；藏书家用以志所有权及流传过程，为鉴定版本之一助。闲章不仅国人喜用，即东国日本学人亦颇喜之。 我见到的闲章以清人为主，而所见藏书印多于书画印。藏书家往往有许多闲章，通称藏章。如《中国藏书楼》记明末藏书家毛晋有藏章六十余方，《清代海宁藏书家印鉴》收清吴骞藏章有四十三方，收近代张宗祥、徐光济等人均在六七十方以上。这些藏章不但刻工好，而且内涵相当丰富。如吴骞有一长方条形篆体阳文藏章，全文三十五字，所刻内容是“寒可无衣，饥可无食，至于书，不可一日失，此昔人诒厥之名言，是可为拜经楼藏书之雅则”。拜经楼是吴骞的藏书楼，这方藏章足以表露拜经楼藏书的宗旨。藏章文字最长的是清阳湖藏书家杨继振的印文共有251字，几乎是杨氏藏书观的一篇短文。 我真正接触闲章是在五十多年前，即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前后，我被投闲置散，工资待遇未动，被挂起来，闲暇时间较多，经济上尚有余力，于是开始在一些店头摊尾收集旧图章，特别是闲章。但数量并不很多，最多时一次买到四五方。经过五六年的搜求，大约积存有五十多方。我放在一个小竹篓内。其中有六成是有价值的闲章，尤其是大部分都有边款，使人对刻家与印主能一目了然。刻家大多为清中期乾嘉时浙派篆刻家。如黄易、奚冈、钱松等均为西泠八家人物。印主也都很有名，如钱大昕、阮元等。其中我最喜欢的是黄易的“善男子”和奚冈为钱大昕刻的“博君一粲”。闲时我经常拿出来观赏把摩，赏心悦目，很为得意。不幸在“文革”抄家时，被红卫兵连锅端，掠走了这几十方印。不知是缴公，还是私有？反正在所谓“发还查抄物资”时，给了我四五块“画石猴”（最劣等的图章石，一画地就是白道子，适宜小孩在地上画着玩），我都随手送给孩子们乱画了。可惜的是，我当初未意料到日后会有“文革”，既无笔录情由，又未留下印拓，只剩下零零碎碎的一丝记忆而已！ 我正式使用闲章是在六十年前，那年我24岁，刚刚大学毕业，已经积存一点藏书，加以正在学篆刻，遂从家中旧抽屉中，找出一块废石，打磨以后，就以几个月初学篆刻的学历，握刀下笔，印文是久已想好的“征羌侯裔”四字，因为我的远祖来歙，是东汉时名将，曾封征羌侯，建功立业而鄙弃名利。我以作他的后裔而自豪，所以刻了这方章。用了两三次，自感刀法布局都不够水平，就废弃不用，“文革”时亦未幸免。后来我就用古人闲章，最喜欢的是黄易篆的腰形章“善男子”和钱大昕用过的“博君一粲”，一直用到被抄走。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我重谋制作闲章，以应需用。最早的一方是天津一友人所刻籍贯加姓名的一方，文曰“萧山来氏新夏”，常在为人题跋时用。不久想到恩师范文澜教授“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的教导，于是又求友人为刻“宁坐板凳十年冷”的闲章，常在题赠字时钤首。八十初度时，又有友人相继刻赠“难得人生老更忙”、“邃谷”和“新夏长寿”以及肖像章等闲章，不时在书写和题签上用。我想这几颗闲章不会再遭劫难而将伴我终生。